浪子燕青传——战争与爱情: 第二十四章

2024-05-03 21:56:14

浪子燕青传——战争与爱情

第二十四章  离别

天蒙蒙亮,燕青就醒了,觉得困乏头晕。一晚上没有睡踏实,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整晚心绪不安,睡得很浅,时时醒来。还因为今天就要起程回金国,与三姐妹分别半个多月,思念她们的音容笑貌,今天就要回去了,心里激动。金国是故国吗?不是。是异国吗?也不是。不是故国,也不是异国,是什么呢?说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亲近的地方,盼望回去。一个汉人怎么能盼望回到故国的敌国呢?那不是汉奸吗?宋人可能认为我是汉奸,但那却是我内心感到亲近的国家。我是汉人,爱自己的国家,但是也喜欢金国,一个人处于两国的夹缝之中,真不是滋味。燕青想着心事,不禁烦恼。

对面东厢房的门响了一声,那是哥哥,估计是起来打点了。燕青顿时感到愧疚,辜负了哥哥的美意。又有几分羞耻和惭愧,和一个男人做了龌龊之事,无颜见人。还觉得尴尬,怎么面对哥哥?有心赖在床上不起来,也不是办法。想来想去,穿衣起床。出了房门,恰好看到赵佶站在院子里,跟一个仆人说话,吩咐买些早点回来。燕青听到哥哥说李婆婆杂菜羹之类,心里觉得感激又充满歉意,哥哥就是哥哥,时刻惦记着我。赵佶说完话,回头看见燕青,表情平淡地问,“起得这么早?再睡一会儿。”燕青低着头答道,“睡不着”。赵佶抬头看了燕青一眼,接着问,“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怎么了?”燕青随口说,“头有点儿疼。”就听哥哥说,“你先回去躺着,我知道一味草药,现在就去弄来。”燕青说不用,赵佶二话不说,拿起药铲,出门而去。

赵佶要找的特效药就在后山,平时觉得到处都是,今天要找了反而看不到。好不容易发现一棵,觉得太小,药效不好,接着再找。不知不觉,日上三竿,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三棵,急忙往家里赶。还没进院门,就看到一个内侍在门口焦急地东张西望,赵佶预感不妙。内侍看见赵佶,喊了一声,“皇上,人走了。”那一声仿佛晴天霹雳,赵佶顾不上多问,看见内侍手里举着一封信,抢过来,感觉有些分量,有一个沉甸甸的小东西,倒在手心里,是玉坠,心一下紧缩。信封里还有一张纸,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两行字,“今生有幸相会,来世再做兄弟。”赵佶顿时心神狂乱, 向马房跑去,上马冲出院子。内侍在后面呼喊,他也不理会。

沿着西湖边的小径,催马向临安城奔去。两旁树木茂密的枝条打在脸上、身上,也感觉不到,恨不得快马插翅飞到城内。说不定兄弟已经出城了,与其去金国驿馆,不如直接去北门,也许还能赶上,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不辞而别。到了城西,想抄近路,怎奈刚到这里几天,人生地疏,还要不时停下打听,遇到当地人语言不通,还要问能讲东京话的人。几经耽搁,赶到北门——北关。冲出城门洞,驿道上只有稀疏的行人,远方三匹马向前奔去,扬起一阵尘土,中间是蓝衣人,两边是女真人打扮的扈从。

赵佶策马追赶,一边狂喊,“燕青!燕青!”这是和兄弟交往两年来第一次呼唤兄弟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呼唤他的名字。在空旷的郊外,声音传不远就消失在荒野。远方的蓝衣逐渐缩小,恍惚之间,蓝衣人似乎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留恋故国,留恋父母,还是留恋故人,想再看最后一眼。赵佶觉得那人就要停下来了,心狂跳不止,接连催马向前。没有,那人没有停下来,继续向远方飞奔而去,蓝衣逐渐缩小,缩小成一个蓝色的方块,再变成一个蓝色的小点,最后消失在视野中,融入苍茫的天地中。就在那一刻,赵佶眼前浮现出与兄弟交往的一幕幕。第一眼看见他时,他就穿着这件蓝色长袍,低眉顺眼走进师师家,那时他才二十三岁,脸上还带着一丝年轻人的青涩;晚上分手时,头上大红灯笼的亮光映照在他脸上,红润动人;在皇宫浴室,第一次看到他正面的裸体,健壮的身材一览无余;他千里迢迢追寻到金国,第一次相遇时他蓬头垢面的样子;在寒冬两人劈柴生火,跳动的火苗闪现在他脸上,透露出生机和希望;他从河中救人时,脸上焦急而悲痛的表情;他平时脸上洋溢的微笑;昨夜他双眼半闭、如痴如醉的神态。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现在却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赵佶感到头晕眼花,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摔下来。南国夏日正午强烈的阳光照射在身上,闷热异常。从黎明到现在,滴水未进,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心神狂乱。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再追下去也是徒劳,兄弟不会回来了,无可奈何,跳下马。对于我来说,金国是异国,对于他来说,那是他的家,有他心爱的人。不管他心中怎样留恋故国、父母,男人都要回到自己的家,更不可能为了我这个哥哥,而留在南宋。

赵佶觉得浑身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坐在驿道边歇息。不远处能看到十里长亭,杨柳依依。这时已经是夏末,草木已经过了最旺盛的时期,虽然仍然呈现绿色,但是不再苍翠欲滴。苍茫的天空下,空旷的荒野中,只有孤零零一个人,陪伴自己的是疲惫的马儿,此时正在低头吃草。赵佶脑子里一片混沌,兄弟是和我断交了吗?他把结义信物退还给我,分明就是说不再承认我这个哥哥,信上还说“来世再做兄弟”,那就等于说今生今世不再是兄弟了。泪水流了出来,流过脸颊,滴下来,不想擦。可以擦干泪水,可以擦干痛苦吗?可以擦干自责吗?兄弟责怪我,是有道理的,男人和男人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界线,不能越过雷池一步。可是我真的做错了吗?我没有伤害他,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对他又多么深厚的情谊,我喜欢他这个人,感激他救命之恩,愧疚连累他抛却父母、故国,难道这也是错误的吗?难道什么都不能做吗?只是临走时,挥挥手吗?真的都是我的错吗?我的错吗?他是不是也太执拗了?

这里交代一句长亭的情况。古时驿道每隔十里修建一座亭子,供旅人休息、躲避风雨,亲友送别旅人也常常在长亭告别,“长亭送别”因而成为古诗文中常见的场景。北宋词人柳永的《雨霖铃》中有“寒蝉凄切,对长亭晚”的千古佳句,近代李叔同的名曲《送别》也有“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名句,都是读者熟悉的。顺便说一句,《送别》是李叔同1905年留学日本时从日本歌曲《旅愁》获得灵感,套用其旋律,重新填词创作而成。而《旅愁》则是日本歌词作家犬童球溪于1904年取材于美国歌曲Dreaming of Home and Mother的旋律,加入日文歌词创作的,其后风靡日本,李叔同留学时接触、模仿。Dreaming of Home and Mother 的作者是奥德威(John Ordway),创作于1851年,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一首伤感歌曲。这首小小的歌曲折射出近代东西方文化交流史上一个持久的现象:日本学习美国,中国学习日本。我们应当以真正自信的态度看待其它国家,尤其是美国,清醒地认识到和美国的差距,在这方面,日本比中国更加成熟和理性。

驿道上偶尔有人走过,还会向赵佶打个招呼,赵佶开始不想理会,逐渐地平静一些了。谁对谁错,让老天来判定吧,谁有情谁无情,就让光阴来见证吧。慢慢站起来,坐到马上,听凭马儿驮着自己慢慢往回走。进了城,已经过了正午,肚子咕咕叫,却不想吃东西。到了城西,路过那家酒店,两天前游西湖还和他在这里吃过午饭,现在人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恨他爱他,爱恨交加,岂是一个恨字了得。眼泪又要流出来了,赵佶悄悄擦了一下,以后没有那人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天天以泪洗面吗?

酒店后面就是西湖柳浪闻莺,两天前和那人在这里游玩,情景历历在目,仿佛就在刚才。眼前垂柳枝条随风摇摆,一如前日,只是今天形单影只。赵佶跳下马,坐在绿色的草地上,头上是蓝天白云,面前是开阔的湖面,赵佶看着,触景生情,想起前天和燕青在湖边游玩、戏水,心中涌出思念,也涌出一股莫名的怒火,对我怎么这样无情无义?我一早起来,饭不吃一口,去给你挖草药,连最后一面都不见,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说,就走了。从怀里掏出玉坠,拿在手里,他真是一个薄情人,毫不在意我的感受。想到此,举起玉坠,这是母亲给我的最心爱的东西,我给了这个无情无义的人,真是明珠投暗,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就让此物在世上消失,就让这段情在我心里死去吧。站起身,举起手臂,就要向湖里扔出去的一刹那,看到开阔的湖面,心情骤然开朗,兄弟是责怪我,还是责怪他自己?他哪里是心胸狭隘的人?他可以不顾性命去救我,去救金国女子,怎么可能是自私自利的人?他说过,“我浪也有分寸”,一定是他觉得自己乱了自己的分寸,违背了侠士的准则。兄弟自视甚高,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给与,当初就不肯接受玉坠,是我执意要给。兄弟不仅是自尊之人,也是自律之人,毁了自我设定的标准,就要对自己做出惩罚,故此自责,不配再和我做兄弟。想到这里,赵佶放下手臂,从怀里掏出那封信。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今生有幸相会”,说明他珍惜和我的交往,与我的情谊。再看时,“来世再做兄弟”下面有几个小字,“燕青泣别,”刚才心神慌乱,没有看到。一个泣字,有多少情感在里面,男人最理解男人的心,他多么难过,还是希望和我保持友谊。他哪里是责怪我,他明明是责备他自己,我错怪他了,我有这样一位好兄弟,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到这里,赵佶忍不住,在空旷的湖边哭了起来。把玉坠紧紧攥在手心,它见证了两年情,这段情天知地知,君知我知。除此之外,再也无人知晓,也不需要任何人知晓,存在于君心我心就足够了。握着玉坠,好像握着兄弟的手,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场,想想兄弟现在不知在哪里,也许还在赶路,今天就要过江,也许他走时身体不适,现在某处休息。老子说过,“君子之交淡如水”,和兄弟的交往比水还淡,就象一阵风,来无影、去无踪。就连我给他的结义信物,他又完璧归赵,我在永别前留给他的那两句话,他在离别时又一字不差给了我。与他的情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留下一些回忆,在我的心里,在他的心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神交,人与人交往的最高境界,不掺杂任何物质利益的交换,只追求精神的交流。想来在世上我只能与他达到这种境界,因为只有和他在一些至关重要的方面相似,又在一些方面虽有不同、却相得益彰。我生于至尊至贵的帝王之家,他的家富可敌国,又和皇家有渊源,他和我一富一贵,家世相当。如果他生于贫贱之家,性情修养与我相去甚远,恐怕我们难以情趣相投。我一直自认天下第一美男子,见了他才知道男子的美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让我自愧不如。我自认第一才子,通晓音乐、书法、绘画、诗词,遇到他才知道男子的才能可以还体现在其他方面。我贪图享乐,他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知道男子还应当坚忍不拔。我自以为风流倜傥,即使不是皇帝,天下的女人也都倾心于我,我与女人交往只顾自己快活。他也风流,却知道体贴女子,并且怎样照顾她们内心的欲求。

赵佶想到这里,心情平静了一些。默默地把玉坠戴在脖子上,这是兄弟戴过的,见证了我和他的情谊,当初是我送给他的结义信物,现在也是他能给我的最好的纪念物,从今以后,我天天戴着它,就像兄弟还在身边一样。赵佶起身往家走,边走边想,我一向心高气傲,唯独对兄弟一见倾心。交往两年,既可以超越君臣界限,也可以逾越宋朝阶下囚与金国驸马的差别。离别时也悄然无声,一切都似乎违背常理,以前我认为这是缘分,现在想想,难道是上天安排他与我相识、相交,给我一次机会得以成长吗?在成长过程中,让我既体验到帝王之尊,也体验到亡国奴之耻。在这个过程中,安排兄弟来帮助我,并且给我做出表率?

不知不觉,马儿到了家门口。赵佶心中既伤感,又有些不安,我今年才二十七岁,今后怎样度过人生?兄弟不在了,我要一个人生活下去,太痛苦了,必须坚忍不拔。他只不过是不在我身边,他还在世上另一个地方。苍天有眼,会看到我,也会看到他,会眷顾我们。在金国最困难的时候都活过来了,今后还要活下去。兄弟说过,只要老天不让你死,就不要自己让自己死。好好活着,也许有一天还能与兄弟再见。白居易说过,“此恨绵绵无绝期”,我要让此爱绵绵无绝期,纵然地老天荒,此情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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