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头的番外

American Charcuterie?好似国人在中英混杂的说,美式Deli。它让我想起小时候,山西路上的熟食店。忘记那家店的名字了,在一家玻璃店的隔壁,门前长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

熟食店卖苏式卤制的肉食,叉烧、肉松、猪头肉、西式的Ham叫西装火腿,名字取的好。卤菜用一只只长方形的白色搪瓷盘子盛着,摆在玻璃柜子里面。那种搪瓷盘子医院里也用,盛注射器、棉花球什么的,放在负责打针的护士手边。

熟食店也卖腌制品,悬在空中,挂在墙上,类似西班牙的火腿店里的挂法。熟食店挂的是金华火腿、板鸭、鸭肫肝、香肠、香肚。香肚是一种手雷形状的香肠,来到海外就没再见过。风干的鸭肫肝用细麻绳打结,栓成一长串,像一长条柳枝上一片片的叶子。买的人说,十只。卖的人擎一根丈八蛇矛般的叉子,叉下来一挂鸭肫,点了数用把大剪刀咔嚓一剪子剪断麻绳,剩下的再高擎着蛇矛挂回去。十只肫肝成为一小提溜,过秤,伸两个指头捏住麻绳头拎起来放到摊开的白纸中间,把它们盘成一团,包成个四方白纸包。

熟食店还卖咸鸭蛋和松花蛋。咸鸭蛋装在坛子里,周身裹着黄泥,泥是湿的。松花蛋的外面滚有一层硬结的稻壳,黄灿灿的,有头有脸的卖相,小山似的堆在盆里摆在柜台的一角。

去年写了篇文怀念那家熟食店里的猪头肉,以为是长亭送别。不曾想在冬天的图书馆里又见猪兄的头颅,竟然也一样恬淡地睁着眼睛。窗外是淅沥的寒雨,它舔舌头对我说,要相信轮回转世喔。

Coppa Di Testa,它转世的意大利名字,大声念起来歌声般的悠扬,十分悦耳。

上一世在中国的熟食店,它就叫猪头肉。今生在美国西岸的熟食铺子里改了名字。改的不多,Coppa Di Testa的直译和猪头肉只有一字之差,意思是猪头杯。

做猪头杯的师傅的肖像,具有油画效果。专致、自信、爱自己的职业。精益求精。他叫埃利亚斯(Elias Cairo),自我定位是制色拉米香肠的人。

“做阿尔勒香肠Saucisson d’Arles 比做猪头杯更为令人难忘,因为它只用到猪肉和盐。要最上乘的原料和最精准的技术。你必须掌控整个过程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无懈可击。那真是一件美妙的事。”

一个希腊移民的后代,父亲从希腊的一个小岛移民到美国中部,在摩门教徒的汪洋大海中央开一家小餐馆,教给他 DIY is called LIFE。

他去瑞士学徒,又去希腊打工取得经验。年轻,没问工资就去了希腊,干完一整个夏天才发现雇主只提供食宿,只好打电话向姐姐求助回程机票。旧大陆的小故事,简直就是一个旧社会的故事。

胳膊上刺了青,这才像一家肉铺的主人。去希腊的时候他大概还没有刺青,不然那个雇主怎么敢一分钱不付。我对着照片端详了他两分钟,比中国电影里那种虚张声势的阳刚耐看些呵。

庖丁解猪头,书中有全部过程的九张图片,这是其中的四张。注意到他把猪耳朵翻转过来朝向里面,然后他把猪头肉卷了起来。我正在心里赞那两只耳朵翻得匀称,他自己揭穿谜底,“从眼窝处将耳朵反穿过来。”

最后一张是分离的骨与肉,干得真漂亮,像是上解剖课的人交出的作业,他管捆扎好的肉卷叫杯子。我想呵,如果转世成一头猪,是转去中国还是意大利会更幸运一点点?

分解猪头为了做Coppa Di Testa。作者说,遵照他的步骤,不难。我感觉还是以后去他的餐馆点一道来更容易些。他的餐馆在Portland,离我三小时车程。

我很喜欢俄勒冈州,那儿有风景如画的农场和果园,有花田还有葡萄园。俄州的居民热爱园艺,绣球花种的尤其好。

看他做成的猪头杯,简直是一个华丽转身。他说,要把它切得像纸片一样薄才成。

他的作法有异于传统叫作Head cheese的猪头杯,后者通常把肉切成碎块制杯子。

从猪猪头颅上剥取的肉要用料腌两个晚上。黑胡椒、香菜籽、迷迭香、橙皮、蒜、海盐,连盐也算在内一共六种调味料,就这么简单。

拿猪头骨制汤,用胡萝卜、芹菜、和洋葱三样最常见的配料。

他孜孜以求“用最简单的原料把熟食做到完美无缺”。他体会“材料最简单的,反而是最难的”。在简单里你无处隐藏瑕疵。

不怕得罪人说一句,挺烦中国的一些餐馆宣称所谓独家秘制的辛香料包和百年老卤。一腔子怕被人赶超过去的小家子气。这位埃利亚斯也开餐馆,把步骤和原材料写的清楚、准确、详细。你照着做能成功,但做不了他那么好。他不介意和你分享要领。他是专业人士,你不是;他是专业里的专业,你还没有进阶到他的段位;等你掌握了他的要领,他已经提升到更高的水准。他几番上下阿尔卑斯山走访厨界高手,从挤奶制乳酪到剥杀野禽、冬日腌肉,各路拳脚都练了一趟。一册葵花宝典让你瞧一眼,没关系呵。

他说猪头杯很容易做,把腌好的猪肉卷浸没在制成的汤里,低温(250°F)烤一个晚上。

我替他算了个加法,做一个杯子前后要三天时间。我还是开三小时车跑一趟。

节日有暇,我研究了一下,发现欧洲不止一个意大利国享用猪头。法国菜里猪头肉叫Fromage de Tête, 英国人干脆叫它Brawn。小时候我母亲不许我吃猪头肉,认为有失淑女风范。她要是知道英法的绅士也爱这一口,定不会对我下禁食令,我也不会码字怀念猪头的前世了。

更远在我的童年之前,猪头在《金瓶梅》里露过面。书中有个叫宋慧莲的次要人物,打秋千像飞仙一般。她会烧猪头,用一根柴禾就把个整猪头烧的香喷喷五味俱全。若是她和埃利亚斯比手艺,谁会赢呢?一位追求薄如蝉翼,另一位烧的气势磅礴。

夜来猪头入梦,舔着舌头对我说,要相信轮回转世喔。

 

---------- 番外的番外 -----------------------------------------------------

小时候母亲遗憾有一种家传的菜没有办法做给我们吃,因为买不到猪网油。母亲说猪网油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做那一道大费周折的菜一定要用猪网油,不然不值得。我已经忘记那只菜的名字,反正我没吃过,记不记得无所谓。

在埃利亚斯的书里我意外的见到母亲所说的猪网油。存照在此,留着我的童年。

堪称美丽的猪网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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