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出风骨

2024-05-10 02:04:54

去年八月在院子里捡来的一只蝉,一年过去,它一直在太阳房,桌子很破旧。

我在读唐浩明的三卷本长篇历史小说《旷代逸才杨度》。九十年代,唐的曾国藩历史小说是风靡一时。唐是湖南人,其父是蒋介石带去台湾的机要秘书,把三个儿子留在大陆由孩子的伯父带。他再见到台湾的生母是三十年后。

一直喜欢读民国人物,弱国小民,小民却极具个性。读弘一大师传记,李叔同,成为了一代律宗高僧,去日本留学前,是上海文人雅士,取名号为“瘦桐”,一个“瘦”字道尽风致。想到好几个民国“瘦”人,董桥书里也提及过,周瘦鹃和秦瘦鸥。再去年一月,读邵洵美妻子盛佩玉回忆录里提及洵美一班朋友送他们新婚礼物是个人的画作,钱瘦铁画了《神仙眷属》。

民立中学校友周瘦鹃,读书时,生一场大病,未读完,校长钟爱,留校当过老师。那时,民立还在老城厢,但重视国文和英文。(另一个校友陈存仁,也是那里读书的,他后来是上海名中医,当年中医差点被政府取缔,他是与政府谈判的代表团之一,与西医打擂台,轰轰烈烈。后去香港,写过与抗战生活有关的书。)周瘦鹃是出名的鸳鸯蝴蝶派作家,《礼拜六》《紫罗兰》杂志,听上去几分小资一丝颓唐,与左联的《萌芽》破土新生相比。(殷夫也是民立的校友,去了台湾的大哥是国民党将领高官。)张爱玲捧着来自香港的第一香炉去拜访周瘦鹃,他主编的《紫罗兰》杂志里发了小说,孤岛上海闻到香港半山上的沉香屑了。周瘦鹃是同济教授陈从周书里提到的园艺家,周瘦鹃在苏州的紫兰小筑种花,周恩来陈毅都去拜访看兰花。文革时,苏州的四个鸳鸯蝴蝶派都遭殃,他投井,在自家院子里,与花同亡了。他也写过抗日小说的呀!他还做过苏州博物馆馆长。

秦瘦鸥,四十年代写《秋海棠》,申报连载。沪剧、评弹、粤剧等都搬上舞台,我记得八十年代电视剧出来,收视率很高。他翻译过德龄公主的《瀛台泣血记》。另一个我无意找到的是朱瘦菊,剧作家,写过黑幕小说《歇浦潮》,反映二十年代上海社会各种现象,张爱玲写自己写作除《红楼梦》外,受过几本小说影响,其中之一有这本书。朱瘦菊进入电影圈,做导演编剧,与阮玲玉合作过。他一九六六年去世。上海电影制片厂那两年血雨腥风的,郑念的女儿演员梅平是被迫害死的。

以“瘦”入自己的名字,或为名号,大抵是年轻人的自由。周瘦鹃因一场初恋改变一生,痴爱紫罗兰,又因鸳鸯蝴蝶派落得最后的侮辱。照片上的他戴着太阳眼镜,那是年少病后头发眉毛秃的原因。去年年底读到过另一个鸳鸯蝴蝶派的苏州人范烟桥,名字别致,来自宋词。也戴太阳眼镜,写过很多风靡上海的歌词,像《夜上海》。董桥书里写他六十年代在台北遇到陈蝶衣,陈说《花样年华》歌词是范烟桥写的。沦陷时,日本人要范烟桥做事,他拒绝,“中日两国都推崇孔孟之道,十分重视名节。如果文人无行,这个人也就为人所不齿,他的文章也就没有丝毫的价值了。”如此高傲又平谦。可惜张春桥要批鸳鸯蝴蝶派,哪里是人比黄花瘦,连花花草草都容不下。

今年一月,我最爱的一句宋词“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好像见到一袭布衣的瘦才子,风花雪月,却瘦出风骨。

八月,一只旧蝉,记得过程,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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