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法国同事们
我来法国后学了生物统计及流行病学专业,在好几个政府所属的卫生部门工作过,因此也结识了公共卫生领域里的行行色色的同事。在此描述几位。
蕾依拉
蕾依拉巴黎地区健康监测站资料员。那一年我论文答辩后进监测站,她已在那工作三十多年了。新鲜人都要由顶头上司领着和同事们打招呼,首先当然是拜见"老大"——监测站主任,然后各个办公室拜访,最后才去了蕾依拉的办公室。其实她的办公室在进走廊的第一间,斜对着主任办公室。象征性地敲下门就进去了(门也都是开着的),不大的地方左右两边都是高到天花板的书架,搁满了书。见有人进来她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打着招呼握了握手。顶头上司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和我将要参与的工作项目就忙她自己的去了,留下我听蕾依拉介绍她的资料室及其功能。她领着我在那一排排书架前逗留,详细地介绍那些期刊杂志、学术书籍、论文册的分区建档、索引查询等等等等。我耳朵耐着性子在听,眼睛却充满热情地在欣赏着眼前的这位女士(dame)。走过所以的办公室,除了主任(女)穿着讲究外,衣着养眼的就是她了。只见她一头修剪得当褐色短发,脸上的妆容精致淡雅,戴着大气的圆圈形耳环,穿着一条裁剪得体的贴身亮古铜色的连衣裙,配上她地中海人那近古铜色的皮肤,同色系的细跟皮凉鞋,周身还有股橙桔花的香味。这一景一味将上班第一天那种紧张一扫无余,下意识地就很放松了。讲了近半小时,可能觉得也够了,说了结束语"查找资料中有任何问题请都来问她","而且本周三还要给近期新进人员培训,主题就是——如何使用资料室"!
时间一长也渐渐能感觉到同事之间的亲疏,发现蕾依拉跟所有的人都很亲近。一个监测站十来个人,一两个男士,其余都是年龄不等的处于各种生活状态各种心理状态的女士。除了主任,蕾依拉是资历最老的了。可是我却看不出她的年龄来,在我眼里那个每天打扮得精致得体,365天几乎不重样的衣服,配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首饰的她充其量也就三十几岁而已。对于来法国才几年的我而言,那种风格就代表着优雅的巴黎。其他的女士都是简洁着衣,看不出用过心思。所以五十来岁的蕾依拉是监测站的亮丽风景。法国人上班时数次"咖啡歇"(pause café)她是从不参加的,但每星期至少有三次她会给大家准备阿拉伯式的下午茶:甜甜的薄荷茶配上蜜制的点心,清香又浓郁。因为是穆斯林,她也从来不去餐厅午餐,都是吃自己从家带来的食物。吃一段时间的餐厅我也倒了胃口,有时也会带午餐,这样我们就会偶尔一起吃饭,也东南西北地聊聊。她应该出生于阿尔及利亚的中上家庭,其父亲在阿尔及尔经营大型服装业,给军队补给。阿尔及利亚战争爆发后举家迁来法国,那时她才四、五岁。兄弟姐妹都在法国成长受教育,后来不是律师就是医生。她喜欢文学,拿了索邦(la Sorbonne)大学文学士,在一连串不理想的就业后,又学了资料管理,八十年代来到监测站一直干到现在。当她得知我上过ESIT(法国高等翻译学校)(见注释)羡慕得不得了。因为她七十年代考过,没考上,其实她很想成为翻译的,想将阿拉伯当代文学翻译成法语,可是现实的生活却和资料打交道。不过闲暇时她也翻些东西,遂将那段时间翻译的几首现代诗念给我听。不过那时我的法语工作交流还行,法语的文学功底还没到能欣赏诗歌的水平,想起来都替她觉得"明珠暗投"。
跟同事们在餐厅吃饭时又断断续续地听来不少蕾依拉的故事。其中最重要的信息就是蕾依拉从未结过婚!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她不光善良美丽,而且性情温和,开朗大方,看不出丝毫的"不能婚"的缺陷。从同事们的言谈中得知他们也不知其中故,唯一知情的应该是主任,可她又岂能和我们"八卦"!那年的一月份,蕾依拉告诉大家"她要回阿尔及尔结婚了",如空中一记惊雷,将大伙都震懵了。未将我们的惊异抚平,她就飞回她的阿尔及尔了!等她回来已是一个月以后了,给大伙带来了喜糖,特色糕点还有她和她的尤塞夫的婚礼录像。那盘录像带在会议室放了三个小时之久,其间大家陆陆续续进进出出了无数趟,但有关录像的问题礼貌性地不断地在提着,蕾依拉自始自终都幸福地回答着...从此以往她就成了每天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了(以前她总是早到按时走的),因为"要等她的尤塞夫来接她"!于是我们清楚了原来她的新婚丈夫是名出租车司机,每天下班后到位于巴黎15区的监测站接她一起回家。那时的蕾依拉更加明媚照人了,记得有一次她给我留张小条,要我替她照顾她的尤塞夫送到她办公室的玫瑰,她好像是要外出培训两天。监测站的那份合同我干到那年的六月份,新的合同要到九月才生效,所以我利用中间这几月回了趟中国。等我九月份再上班时见到了所有的同事,除了蕾依拉,据说度长假去了!
等她快十月底回来时,我见着了脸上刻满了"半百",老得让我认不出的蕾依拉了。但还是微笑友善的,只是在她自己的办公室呆的时间更多了。问同事他们也都不清楚。这样下来一个星期,阿拉伯的下午茶还有,只是她脸上时常显出郁郁寡欢,大家只好不着边际地瞎聊,讲笑话也不见她喜悦。我心里说"她真的有什么不对劲了!"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我因为赶报告留在办公室很晚,快八点我经过她的办公室发现她还在那。平时最爱的贝多芬的四重奏也不听了,一个人在暗淡的阴影里坐着。我敲了门走了进去,在她边上坐了下来,轻轻地抚了一下她放在靠椅扶把上的手,问到"你还好吗?"只见她转过脸来眼里噙满了泪水,一个劲地摇头。"尤塞夫骗了我!尤塞夫骗了我!"我轻拍她的手"你慢慢说!"于是我知道了,尤塞夫是有老婆的! 她和他在去年回阿尔及利亚的飞机上相识,谈话很投机。在阿尔及尔也见了好几次面,回到巴黎后,尤塞夫不断地约她,渐渐地蕾依拉开始信任他,慢慢地也开始喜欢他,她应该是"爱上了!"觉得两颗心是如此地靠近,只有婚姻才能将相爱的心真正连在一起。尤塞夫要跟蕾依拉在一起,蕾依拉也要跟尤塞夫在一起。尤塞夫求婚了,蕾依拉幸福地点了头。于是就有回老家排场十足的婚礼,和回巴黎后甜蜜温馨的二人世界。谁知过了几个月有个女的找上门来说是"尤塞夫的老婆"!可怜的蕾依拉方知她的尤塞夫其实也是别人的丈夫!尤塞夫当然有他认为合理的解释,而且宗教也是认可的(穆斯林可以娶四个老婆)。但蕾依拉只要唯一,只要真诚! 受伤后的蕾依拉再也没能回到她三十几岁的容颜,就此快速地老去!
注释:
ESIT(École Superieure d'interprete et de traducteur )是法国最富盛名的培养高级笔译口译的学校,有各语种的世界各地的学生。据说入学考试是很难的,第一年还是淘汰制。xxxx年春天我学了几个月法语后去考了ESIT,居然瞎猫子碰到了死老鼠,给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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