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小城味道

2024-05-06 09:23:52

记忆里的小城味道

                      

 

我的故乡,是黄土高原上的一座小城。古名“秀容”。虽名不见经传,但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曾经流传过貂蝉闭月的不朽故事,元好问也曾在山灵水秀间吟诵过千年绝唱。

 

岁月黄沙中,秀容建城,四个城门耸立于小城四围,守卫着那片秀丽包容的美丽土地。

 

城门见证着历史风云和时代变迁,那条连贯四个城门纵横全城的南北大街和东西大街,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战争摧残和朝代更迭。穆桂英曾经铁马金戈地守卫过边关;抗战初期著名的忻口战役,在此轰轰烈烈地铺开战场,对决和厮杀。

 

硝烟曾弥漫,人世亦沧桑,多少年、多少代之后,小城依然在,小城人依旧代代相传地延续、生活。

 

小城最长的南北大街大约只有两千米。直至六十年代小城扩建才将北城门外大街往北延伸了大约一千米。就算是城外了人烟稀少,冷冷清清。一直到了我就读小学的七十年代中期,这段延长的街面 – 北关大街,才渐渐变成了秀容城最繁华的路段。

 

北关大街上有一个十字路口,是小城唯一有交通指挥灯的但小城人却视而不见,只管埋头走路、骑车。所以上下班的高峰时期,必定有一个交通警察站在圆形的黄色木墩上,挥舞着手臂指挥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

 

这个十字路口,也是当时小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路口的东南角是一家肉类食品店;西南角是一个糖果烟酒副食品店;东北角是日用百货商店;西北角就是当年小城著名的花饭店。

 

   其实花饭店本名是工农兵饭店。因为饭店的书记名叫花,而花的男人又是当时的县委副书记。于是幽默的小城人便自作主张地为饭店改了名字。

 

我所就读的北关小学位于十字路口的西街上。每天上学放学,必经十字路口。也必能闻到从春花饭店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儿。尤其是中午放学的那个时间段,上了一个上午的课,又饿又累,所以那股香味儿就特别的浓厚。葱花和麻油的香味,似乎从鼻孔穿越喉咙直入五脏六腑,再进四肢百骸,一径的香下去,连手指末梢仿佛都能感受到那股香味。

 

多年过后那股香味伴随我穿越时空,飘洋过海,从来未曾散去。以至于后来品尝过的所有香味儿都比不上花饭店的香。

 

与春花饭店遥相呼应的是糖果烟酒副食品商店。那里有我最喜欢的酥糖和大白兔奶糖。那些糖果被放在一只只很大的玻璃罐内,整齐有序地摆放在柜台之上。罐子的开口处朝向售货员一端。站在柜台外,就能看见诱人的糖果静静地栖息在罐子内,无言地望着我。卖糖果的是一个脸上有一大块疤的阿姨,我们都叫她“疤脸阿姨”。

 

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七十年代,吃糖是一件大事,只有过年时才可以敞开肚子饱吃一顿。在平日里,绝对不是一件随便可得的事情。父母规定每隔一天,才可以吃一块糖果。

 

所以到了吃糖那一天的午后,我和妹妹会手拉手地走进店里,用零花钱为每人买一块糖,通常是酥糖和大白兔奶糖轮流着买。

 

买好糖果后,我们小心翼翼地剥开上面的糖纸,再把糖块郑重其事地放进嘴里,然后庄严正式地一口一口品咂着,让甜甜的味道慢慢地、缓缓地,一丝丝、一缕缕地在嘴里停留足够的时间,然后随着口水,大张旗鼓地吞咽下去。

 

那些个可以吃一块糖果的日子里,我和妹妹的心理都有一种神圣和庄严的仪式感。后来由于被好事的同学发现,报告了老师。还被批评为资产阶级的享乐主义。至此以后,为了不被同学发现,我们又增添了一层保密感。总是事先侦察一番,乘着无人之时,偷偷地把它放进嘴里,再仔仔细细地品尝。

 

不吃糖的那些个日子里,我们总是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地走过糖果店,绝不看里面一眼,以免勾起了馋虫。因为爸爸告诫我们,只有不看见,才可以不想念。

 

事隔多年,我仍然最爱着酥糖和大白兔奶糖。或许它们不是最高级的,但却是最甜的,不仅是口里的甜,更是心里的甜。那是童年的记忆和故乡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已经变成了岁月里的,停留在舌尖上的一缕散不尽的风味。在飘零的人生里,犹如缓缓流淌着的春阳和夏雨,滋润温暖着乡土的馨香。

 

八十年代以后,所有的国营商店实行承包制。春花饭店和糖果店也被私人所承包。据说花曾经承包过饭店,但由于当时已全面市场化,花所拥有的优势也一去不复返。经济效益大滑坡,再加上各类私营饭店如雨后春笋般的点缀在小城的大街小巷,丰富滋润着故乡人的胃口和生活。

 

糖果店也被承包,昔日的酥糖和大白兔奶糖被琳琅满目的各式巧克力所取代。

 

在市场经济的大潮流中,华时代结束了。酥糖和大白兔奶糖的时代也结束了。

 

十几年前,我曾携子回国探亲。原本打算带着儿子寻访小城的旧日痕迹。闻一闻春花饭店的香,尝一尝酥糖大白兔的甜。

 

走到当年的十字路口,面目已全非。马路拓宽了,街道两旁店面林立,霓虹灯很卖力的不停闪烁。商店饭店里面的音乐震耳欲聋,业主高亢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当年的花饭店摇身一变成了歌厅。门脸宽敞,现代化的音响设备,红男绿女穿梭往来。

 

而当年的糖果店则完全消失,变成了马路旁边的人行道。

 

回家后与家人聊起花饭店和糖果店,妹妹笑话我:谁还会记得那些,那都是老黄历了。” 

 

岁月如飞,人事沧桑,如今的小城人已淡忘了花饭店曾经飘散在小城的香,就连与我一起分享过酥糖甜甜味道的妹妹也已忘记了那些吃糖的神圣日子。

 

或许只有我,清风吹过后,仿佛还能闻到当年的香味儿,品到当初的甜味儿。也许只因它已不再是单纯美食的香,糖果的甜,它早已成为了小城的味道,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舌尖上和记忆里。所以那种香,就格外的香,那种甜,就出奇的甜。

 

今年春节回家探亲,马路再次扩建,春花饭店的旧址也变成了车水马龙的公路。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见证着小城的繁荣和发展。

 

至此,当年小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所有记忆里的曾经,都一去不复返了。

 

岁月走过,世界在变,年华老去,人在物却非。但是留在记忆中的小城却一如往昔。春花饭店的香味,酥糖的味道,还有童年的单纯,少年的情结,已经与我今生走过的,和将要经历的人生汇合成了一个甜美永恒的梦,随我在天际间飘荡。

 

图片是现在保存最完整的北城门。

 

原载《世界日报》4/17-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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