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 （一）
她不知身在何处，四周是一片迷雾。
她伸出一只手臂，触摸，搅动，雾气象一群蚂蚁从四面八方赶来，攀附在她手臂细软的汗毛
上，湿冷而粘腻。
她收回手臂，睁大双眼，想把所有的光线都纳入眼底，可是，除了白茫茫一片，还是白茫茫一片。
她伸出一只脚，向前跨了一步，脚下突然晃动起来。她慌乱地伸出双手，手中抓住的却只有虚无。
她不敢动，心如擂鼓。她想喊，喉咙却好像被橡木塞卡住了，发不出声音。
终于，一个灰蒙蒙的身影在前方出现，向她靠近。
一只手从迷雾中伸过来，她不加思索地握住。手是男人的手，手掌细腻骨感，但是温暖有力。
她被这只手牵引着，向前，脚底依然晃动不停，她却没有了恐惧。
她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是谁？”
“是我。。。。”。男人的声音被雾包裹着，吞噬着，听起来含糊不清，难以辨别。
她能做的只有牢牢地握住那只手，把温暖和力量从男人的手掌中挤压出来，再传递进自己的
手中，心中。
这感觉可真好。。。。。。
“小宝，快起床！”雾消失了，她醒了，可是仍然紧闭着双眼，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梦中美好
的感觉留住。
“小宝，快起床！”她皱着眉头， 伸手按掉了手机上的闹铃。这铃声是他们相恋时，他为她
设置的。他的手机上则是她的声音：“大宝，起床啦。。。。。。”，温柔的象缓缓流淌的
蜂浆。
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侧头看了看。他的一边空着，被子掀开了。她依稀记得昨晚他开门的
声音，他在卫生间轻轻洗簌的声音，他悄悄摸上床的声音。他一定是在她做梦的时候起来
的。
她坐起身，仔细听听，房间里很安静。“难道他已经去上班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穿上拖鞋，去了厨房。厨房里没有人，餐桌上放着一张纸。她俯身拿起
那张纸，上面写着：去新加坡出差，周六回。
她有些气恼地把纸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走进卫生间洗漱，半个小时以后，她已经化
好淡妆，挽起长发，穿戴整齐。她把房间稍作整理后，象往常一样走出家门。
五年前，他们结婚时，她是幸福无比的新娘，嫁给了自己最爱最崇拜的人。他们在热烈的拥
抱中入睡，在甜美的亲吻中醒来。他们一起吃早餐，一起做晚饭，一起逛街看电
影。。。。。她努力做贤惠的妻子，他努力做上进的丈夫。他的事业果然蒸蒸日上，工作越
来越忙，回家也就越来越晚。
开始的时候，她坚持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后来，晚饭从新鲜的菜肴反复热成了残羹冷炙的
时候，她决定放弃，开始一个人吃；再后来，他因为回来太晚开始在公司吃晚饭，她也就索
性连晚饭都不做了，自己随便在外面吃点儿。
他们从来不吵架，并不是她没脾气，只是每次她还没有开口吵，就已经觉得理亏了：他那么
忙，那么累，做为一个贤惠的妻子怎么可以不理解他不支持他？所以她不开心的时候，就沉
默，自己开解自己，过了两天，还没等他感觉出有什么不对，她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了。
他们就这样一点一点把日子过成了冷锅冷灶冷心情。
在他出差的前两天晚上，他回来的比往常早。她很开心，做了几个菜，想着吃完晚饭，两个
人一起蜷在沙发上，找个电影看看，再聊聊天儿。谁想到，吃完晚饭，他就跑进书房打游戏
去了。他累的时候总是喜欢打打游戏放松一下，这，她是知道的，但她的一颗心还是沉下
来。她默默地收拾完碗筷，默默地看自己的书，再默默地上床睡觉。他打完游戏，走进卧
室，洗澡上床，然后伸手想把她搂进怀里，她一下子挣脱了。他有些吃惊：“怎么了？”她
只说：“没怎么，我困了，想睡觉。”他轻轻拍拍她：“哦，那睡吧，我也睡了，明天还要
早起开会。晚安。”说完没多久，他的鼾声就起来了，留下她一个人辗转难眠。
现在看到他留下的干巴巴的几个字，她还没有完全平复的坏心情又坏了。总算还有一个奇特
的梦，让她可以暂时忘却这些不愉快。
在去公司的路上，她一直在回忆那个梦，反复仔细地感受牵手时那种莫名的感动和悸
动。“会是老公的手吗？”这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随即被她否定了。“会是谁呢？会是蒙
吗？”想到蒙，她的脸微微红了。
蒙是半年前新上任的总经理，四十不到，身材高大，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脸上常常挂着迷
人的笑容。蒙是公司里众多年轻女孩的男神。她也喜欢蒙，但她的喜欢更带着欣赏的意味。
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敏感，她总觉得蒙对她的态度与他对其他的女同事有细微的不同。比
如，蒙让她做什么事的时候，总是在她的名字后加一个“啊”字，蒙会说“xxx啊，你帮我
复印一下这份报告。”“xxx啊，你帮我看看最早的航班是几点。”开始，她以为因为她是
蒙的秘书，蒙才用这种稍微亲密的语气和她说话，后来她发现，蒙对她还有着特别的关注，
比如她的衣着，她饮食的口味，甚至是她的心情。
“别胡思乱想了，不过一个梦而已。”她命令自己。
到了公司，她打开电脑先查看了蒙的日程安排，再开始看邮件。过了十几分钟，她听到有人
和蒙打招呼“蒙总早！”，蒙爽朗地回应“早！”蒙的声音很有磁性，她忍不住抬头向蒙望
去。蒙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里面是一套深灰色的西装，白色衬衣的第一个扣子没有扣，也
没有系领带。简单、干练、一如既往。
蒙走到她的办公桌前，黑黑的眼睛盯在她的脸上，“早”蒙说，声音温柔了许多“今天给我
来杯黑咖啡吧。”蒙的一天总是以一杯黑咖啡或者一杯绿茶开始的。
“好”她微笑着答应。
她端着黑咖啡，拿着记事本来到蒙的办公室，蒙正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准备开始工作。她把
咖啡放到蒙的右侧他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蒙端起咖啡呷了一口，然后示意她坐下。
“今天心情好些了吗？和先生谈过了吗？”她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昨天一早，蒙看出她心情
不好，关心地询问，她就一股脑地把因为老公玩游戏生气的事儿说给蒙听了，蒙当时劝她回
家和老公聊聊，把她的感受告诉老公。
“没有。他昨晚回来的很晚，今天一早出差去新加坡了。”
“哦，是这样啊。”蒙没再说什么。
“放心吧，蒙总，我不会因为自己的心情影响工作的。”她向蒙保证。
“我不是担心你的工作，我是担心你的健康。有什么不开心，还是要说出来的好。”蒙关切
地说。
“我会的。谢谢蒙总关心。”她的眼圈突然有点儿潮湿。她低下头，假装翻看着记事本。
“好吧，我们来看看今天的安排。”蒙说。
忙忙碌碌的，很快就到了下班的时间，她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办公室，离开蒙。外面的风刺
骨的冷，她裹紧身上的大衣，一心想着快点儿到家。
回到家时，门口的灯已经亮了，两团黄色的灯晕欢迎着她的归来。
她把家里所有的灯都点亮，然后在冰箱里翻翻找找。冰箱里还有点儿剩菜剩饭，她拿出来在
微波炉里热了，草草地吃了。
她泡了个热水澡，又打开一瓶红酒，“我还能梦到那个人吗？我能看清那人的脸吗？”她端
着一杯红酒，一边想着，一边关了灯进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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