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近些年年年回国，但零五年这次却多了很多特别的感受。回了趟西安，参加中学毕业聚会，见到很多自中学毕业再没见过的同学。其实我在这所学校只待了不到两年，对它并没有很深的印象。当时家远住校，曾对一个男孩儿生出些朦胧的好感。他也住校，但不同班，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却连话都没讲过，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这个儒雅文静沉默干净的男孩儿。知道他毕业上了西军电，我去了北京，过后也就淡忘了。二零零一年回国偶然得知他而今已是一个标准的钻石王老五,自己开公司，身边美女如云。我开玩笑说自己可真有眼力，十七岁就毒到看中一大款儿。此次回去同学告诉我他说太忙来不了了，感到有些可惜。不想聚会那天他却意外地出现了，并主动过来跟我聊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有人告诉他我曾是他的‘粉丝’，出于礼貌他要客气一下。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比中学那会儿可是更有魅力了：他仍然一身的雅致宁静，说话得体沉稳，标准的书香人家的后代。他说他比我还晚进一中，也是插班生。临走他说以后有空就去找他。后来还周到地打来电话告别。这小小的插曲是否是此次回去失落的起点？听朋友说他现在对感情已经麻木了。国内的生活难道会将所有的人的心磨得无知无觉吗？你说刚回北京看到灰暗的天空拥挤的街道好像掉进了地狱，这灰色难道已经渗进了心里吗？
离开西安，又去了上海杭州，再回北京就剩下一个星期了，我再次主动给你打电话说要不要周末一块儿吃个午饭，你说好.我不想约晚饭怕你晚上不方便。
星期六从上午等到下午过后，你一直没来电话。因为你说你会打，我就不能再催你。两点多你才用朋友的电话打来，又是起晚了，记不记得你说自己有那麽混蛋的话？你说要不要一块儿吃个晚饭？我竟不能说不，我说那早点儿吧。放下电话，我几乎想失约了。自从你在我那儿受过一次冷遇，你就开始对我失约，一次又一次，我们该扯平了吧？
下午我坐了一个多小时车从西南城到东北区，都要吐了，就为在临走的前一天见你，你又迟到了，让我在空无一人的星巴克喝完一杯我在美国都很少喝的咖啡。你的身边跟着一个朋友，你们刚在附近谈完事，你得先送他回去，我自觉地坐到后排，朋友下车了我也不想换到前面，不用直视你的眼睛，我说话反而自在些。你放上英文歌，说：我想你会喜欢他的歌。好听的歌声缠绕在静静的车里，紧闭的车窗隔断了外面的灰尘吵闹，一时间竟不知身在何处，竟依稀退回到很久以前，一些遥远的记忆轻轻浮上来，让我的心再次柔和：这是真是幻？这样的时刻为什麽不可以停留？
你带我去了中关村一家川菜馆，我很饿，可没有胃口。我们坐在明亮拥挤的餐厅里吃了一小时，你说你要让我记住一样菜，坐在飞机上还能够想起是你请我的这道特别的菜。对不起我没记住这个菜，却记着些别的。
吃饭的时候你不停地看表，你不知道这是很不礼貌的吗？你又一次让我觉得你在勉强自己敷衍我，我这是何苦？快到八点我主动说走吧。我想自己坐车去北大，你说: 我送送你吧。我静静地看了你一眼，你不是有事吗？不然为什麽频频看表？可你好像挺诚恳，我就不再坚持，打开车后门。你说：坐前面吧，好说话。我就坐在了你的旁边。路上你接了一个电话，那头传来调子很高的一个女孩儿的声音，问你在哪儿，好像一群人正在开party，就等你回去呢。这就是你看表的原因吗？我真不该上你的车。挂了电话你说是女朋友的。我不是愚钝之人，其实你不需要解释。我还是没有接话。
我在二体下了车，谢过你，互道再见，你去赴另一场约会，我上楼进了舞场。我们曾同校读书但不相识，我们相遇在离北大那麽远的Boston，多年以后，我们在二体分手，从头至尾什麽都没有。
在二体这个我曾训练了四年的地方，我一次次重新回到青春初萌的年月，在依然昏暗的体育馆内，我总能短暂地忘记时间的无情流走，纯真的无奈失落，这种恋念你是不能了解的吧？可当曲终人散，我又得走出校园，走回自己的生活，这个生活离北大太远太远，让我无可奈何。这个生活是这十月的北京的夜晚，我独自回忆，忆起多少人走进了自己的生命，或深或浅，无论曾多麽刻骨铭心，而今都是退潮后的沙滩，寂寞无痕。时间和距离，不容分说地改变着每一个人，这时我恍然：我爱过怨过恨过也曾爱过我的人，好像都回到了北京，而我却是要飞回另一个地方。
带不走这落满了北京夜空的失落回忆，我将如何再次踏上越来越远的故土？
(六)
坐上飞回美国的飞机,想起电话里那个女孩儿的声音,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再也不会有交集了,就忘了吧,放弃吧.从此,我们一年都难得通一回EMAIL.零七年五月回国三个星期,我一个人呆在朋友的房子里,从早到晚翻着台看电视剧,有你的电话,却没有打,那一次回国实在太无聊.
回到家了,才给你发个EMAIL,只是随便问候一声,你很快回了信,信里的话却让我那么心乱,那一天坐在办公桌前什么都干不进去.我知道你有了女朋友,我也猜过,两年了也许你结婚了,可你告诉我你结婚了而且有了孩子时我发现我还是没有放下你,沉默只是我的回避.我从不问你的感情,是不想知道,也是自欺欺人.
信里你说感觉我是个很内省、反思的人,性格上也许有点完美主义 .你说估计我们有很多相似之处.是因为对我这样的理解,是因为我们相似你才不愿意要我?你说’选择一个自己可以和他过的，一起走一段，别因为怕结果会如何而不开始’,可你甚至都不曾试图走近我,是我没有足够的吸引力?是你怕担负责任?是怕我承受不了结果?你对我,其实有很多的不了解.
给你回信,第一次直接地对你说:我从没有忘记你的存在. 希望你永远是我记忆里那个’棱角分明，聪明风趣，善解人意，懂艺术懂文学懂音乐，血性十足的激情男孩儿, 灵气诙谐有点儿野性又有着书卷气.’信的最后,感叹一句:人生就是这样一步步走远.没说的,是压抑不住的绝望与失落,变成泪水,模糊了面前的屏幕.
零八年五月的一天,你忽然发来一封短信,两三行而已,还是让我意外:我们又有快一年没联系了,你怎么想起我了呢?你又是令我意外地回:想你了,就给你写EMAIL.这是从何而来?几天之后,跟另一个国内的朋友MSN,他恰巧跟你在一个公司,中午吃饭碰到,提起我,朋友说,宏说在BOSTON认识你的时候你光彩夺目,我很同意.原来如此,你这唯一的肯定,我还要从旁人口中听到.
你的语气让我有胆量坦白你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且把它记在BLOG里,在信里提却还要用英语掩饰: Just remembered that you appeared in my dream one day last September. In it, I was looking for my lost car in a market and you were accompanying me. And...suddenly, you embraced me in your arms from behind, strong and warm. I remembered it clearly when I woke up, and recorded it in my journal. I feel that dream always makes everything a little sweeter, a little more real than real life. : )
Hope this little triviality makes your day a bit brighter: in this time of non-ending depressing news, we need to hear something good. : )
你说我的话让你感觉温暖愉快,我才敢接着说:其实在梦里边我们且kiss了，那个吻在我感觉很热烈，但即使在梦里，也不知道你的感受.那个梦里，你一直陪着我，让我觉得很有依靠，很有小女人的感觉.
我常想:走过一辈子,活的其实就是一个感觉,一份记忆,那么梦与现实也就殊途同归,最后留下的实在的东西,就是回味时的感觉,梦做了,记得了,就是又过了一个人生.吃过的东西消失了,记得的是它的味道.青春的日子没有了,剩下的,是真切的回忆,多少年后,相似的景,相似的气息,都能让人仿佛置身从前,那已消逝的,就又活在眼前.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虚?梦也能留下如真实发生般深刻清晰的记忆.
零八年十月再回国前,我做了仔细的安排,北京,上海,杭州,云南,绝不让自己再无聊地呆在家里浪费时间.在北京休整几天后去上海的路上,给你打了电话,你的语气非常热情,让我回来后一定告诉你见个面.那趟旅行见到的每个人都如此热情,且充满了意外之喜,是我数次回国最快乐的一次,好朋友说一个奥运把大家憋坏了,巴不得来个人呢.
在各处逛的时候,你就时而发个短信,等我从昆明回到北京,问你什么时间有空吃个午饭,你说第二天.我听不出以往的敷衍随意,有的只是急切与等待,让我有些莫名其妙.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睡觉你的短信就到了,一个又一个,恐怕我忘了,误了时间.
那一天见你,阳光明媚,我穿条白裤,红色无袖上衣,外面套件黄色的短毛衣,站在你们公司对面的路上等你出来,整个人沐浴在金色温暖的阳光里,正是午饭时间,楼里涌出一群群年轻人,西装革履,都把目光投过来,我迎着一个个注视,辨认哪个是你,那一刻,我是醒目的,我就是想让你看到:众多的目光里,我只关注你.这就是女为悦己者容.我先看到了你,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BOSTON时我认识的宏,你的样子你的声音你的气质,都让我感觉舒服,让我在想象中渴望与你相亲;在别人眼里,你也许普通又普通,在我眼中,却始终有魅力.你看到我的第一眼似乎有一瞬间的陌生,然后是些许惊喜.不知道一路走来,你是否有小小的虚荣的满足: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你走向我.
我们去了附近一个自助火锅店,坐在你的对面,我发现你已有了些白发,而且开始抽烟,一顿饭的工夫面前就堆了很多烟头.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在听你讲你的工作,知道你每天早上五点多就从家里出来;我还是对你的感情家庭避而不谈,那些与我跟你有何相干?我们相识的很多年里,不存在其她人.
时间转瞬而逝,你去上你的班,我坐车回家,我不知道哪一次哪一天就是我们最后的相见,不在那一天那一刻,我就不会看着你说你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想要爱的人,所以我们每次见面说的,都与感情无关.
(七)
零九年三月,你有机会来美国,恰好就住在离我很近的旅馆,近得开车都不用拐弯儿.那一天是我们认识十几年里唯一一次跟你整天在一起,而不是匆忙吃顿饭,你说一天都没别的事,对我,这简直是太奢侈的长, 长得我竟然麻木无觉,直到它已经过去,才来得及感觉渐渐浮上来的感伤.
那个三月的大雪后的早春如初夏般温暖,我开车去旅馆接你,带你去我租住的地方吃了早饭,然后去看我刚刚买的房子,还没过户,里面依然空荡,房后的阳台还积着厚厚的雪,我说等我搬好了家,你再来时就可以请你在我家里吃顿我做的饭了,我明白这也只是说说而已,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陪着你去MALL里买旅行箱, 店员问你的号码,你问我自己的临时电话是多少,你以为我会拿出手机查看,我却准确地背出那个新号码,我告诉店员,我对数字一向敏感;这只是一小半原因,我没坦白:记你的电话,根本无需努力,看一眼就够了.谁不是如此:当你用心时,他(她)说过的再普通不过的话,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动作,两人在一起的平常情景,你都会记得很久很深,甚至一辈子.
买一杯咖啡,坐在SAKS的店外,你说这样放松地出来跟我在一起,而不是随团参观,真好.在电器店里挑耳机,你让我试效果,帮我带上,拨开耳边的头发,似乎毫不经意,我也就藏好些许紧张与恍惚.坐在电影院里, 你说有好吃的有电影看有美女作陪,你真幸福;幸福两字让我心里一动:我真的能够让你觉得幸福,哪怕就只是这么的短暂?
你让我试试CHIP蘸CHEESE,我侧过身,倾斜过去,便与你靠得很近很近:这么多年了,虽然我们只零星地见过几面,你仍然象我刚认识时那么熟悉,仿佛是时光的索道,把我的青春与此时相连,望着你,我就望见了自己逝去的美丽的岁月,看见那个对生活充满激情和热爱的姑娘.
恍惚中似乎回到BOSTON相识时节,也是这样的放松,随意,偶然,一时间分不清此时彼时,犹如走进了梦中,是的,很多个不经意的时刻,我在心里无端地期待你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虽然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妄想;今天忽然觉悟:这意外的相遇,可不是我多次的幻想成真?是上帝听到了我的祈愿,就算我们不能有故事,至少送给我一个温暖而无缺的记忆?
晚上带你去吃饭,坐在餐馆外面的石台上,面对站在眼前的你,后面是沉静的湖水,耳边是流水落在石上的清脆,你说跟我聊天儿真愉快,你是那么挑剔那么不耐烦庸俗的人,你的语气让我听出了你急切的真诚. 走下铺着小石板的土坡,我几乎不敢迈步,怕高跟鞋一脚踩空,在你面前难看地摔倒,看我犹豫的样子,你说我扶你吧.于是我的左手被你握住,那一瞬间,似有暖流迅速传遍身体的每一寸,我只是低头专心地前行,即使心在那一刻变得柔软,一如你柔和温暖的肌肤,我也不能回头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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