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
一连几天都是雾,于是走山,只能走在雾中了。
穿上长靴,跨过鸽河,我带着丝黛拉走在乡泥。朦胧的世界,一切都是朦胧的。
我只是走着,并没有多少踏秋的心情。昨天的世界在今天仍旧延续着,尽管昨天是周日,今天是另一周的开始。
雾中的秋色是暗淡的。在这个有些晦暗的世界,我也没有多少向往。我并不知道该向往什么。为了理想,地位,金钱,还是其它什么?所有这些,似乎都无法打动我。
我想起了夏洛特-勃朗特(Charlotte Bronte)在《简爱 Jane Eyre》里的话:“你以为我穷,地位卑微,弱小,相貌平平,就没有灵魂和感情吗?你错了!我与你所拥有的心灵完全一样!如果上帝赋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会使你难以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以离开你一样。(Do you think because I am poor, obscure, plain, little that I am soulless and heartless? You think wrong! I have as much soul as you, and full as much heart! And if God had gifted me some beauty and much wealth, I should have made it as hard for you to leave me, as it is now for me to leave you.)”
我知道,世界上能说出这般话的人,心底都是痛苦的。这份痛苦,也只能用这样发自灵魂的语言述说。
夏洛特所在的时代早已远去,在很多年后,当潘乃山脉的荒原消失了石楠紫色,那些走在荒原,挣扎在情感的人,如果能回溯这些话,一定仍会感受到什么。
此时,在这个离潘乃山脉不远的鸽河河谷,走在雾中的我,在看着那些自己曾经拥有,却不以为然的一切,平静地流逝着。
雾中的世界是厚重的。一路之上,草树沁浸,秋林熏染。
丝黛拉轻松地跑在前面,我在泥泞中沉沉地走着。
我知道,当人生的风景不再浪漫,世界依旧被情感充填着。
《简爱》里的话仍在耳边萦绕。我也是个平凡的人,也不具财富,更无法用容貌去赢取什么,但拥有的情感,想必与世界上的人一样,会在走过很多岁月之后,在苦痛中,隐约着淡淡的安详。当灵魂附着在每天的生活,身边的一切都是平静且平等的。
走在雾中的河谷,也走在落叶里。此时此刻,世界里除了地上的落叶,便是一些树叶,正在落着。脚下都是曾经的芳华,如今在被时间踏进泥水。
我不再有纠缠的感情,生活简单得如同一杯清水,没有人需要离开我,就像我没有人难以割舍一样。
一个声音,继续在雾中穿越着:
“你我的灵魂都是一样的,就如同你我穿过坟墓,一起站在上帝的面前,唯有平等存在!(It is my spirit that address your spirit, just as if both had passed through the grave, and we stood at God's feet, equal.)”
我是个爷们儿,在这样的文字面前,同样会被触动。
夏洛特写下的是男女之情,但她想说的,却是无论男女,最恒久的诱惑和力量,都是内心的强大,而非外在。
横过林缘窄小的公路,穿过荆藤满布的山坡,我和丝黛拉走进了林地。
这是片从鸽溪便可看到的,被当地人称为Wombwell Woods 的森林。林子很古老,而且有很多可怕历史和传说。
没有人走进的林子,我倒是喜欢。我面目狰狞,相貌奇丑,遇到我,鬼魂是躲避的。我想,如果看不到熊狼,遇到个狐狸精,倒是有些令人向往。
榉橡栗桦是这里的优势树种。地面铺满落叶。参天的大树耸立,叶仍在落着。
林子迷雾笼罩,很静,也很暗。偶有乌鸦清冷的鸣叫,不时有林鸽在头顶群群惊飞。。。
哈,这是鬼故事里最好的音韵,胆小的人会毛骨悚然。我终于有些开心了。
在没有人灵的地方,我其实就是鬼了。丝黛拉也如幽灵一样,在林子里穿梭。
当然,博客不是讲鬼的地方,因为现实里,鬼实在太多了。
林地在夏,曾遮天蔽日,昏暗幽深;在秋,仍是有些郁闭的。此时天空雾霭笼罩,走在落叶中的我,也被无形的幽暗笼罩着。
迷雾之下,整个森林,整个世界,仿佛都是如此。
上山之前,国内的同学与我微信电话。她说起了美国大选,满腔愤恨。她不愿看到美国的堕落,更不愿看到英国的趋炎附势。她来过英国。
“你们英国首相是不是让病毒把脑子折腾坏了?怎么跟加拿大的土豆一样,立刻就给拜登祝贺?老川是不是败选,还两说着呢。难道他就不能慎几天再说。”
我笑了,也很无奈。“你别说,这病毒还真会引起神经症状。估计他还真是有点毒气上脑了。”
其实人人知道,英国人一直是个狐狸,很会见风使舵。女王之下的一国之首,我是左右不了的。
我和这位同学是至交,很了解她的为人和性格。这位女生是少有的,头脑异常清晰,又极为正直的人。她的记忆力,可以在随意间,准确说出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与姓字名谁说过什么。
她说起很多不开心的事,满腹牢骚。这些事,大多都不是女人喜闻乐道的。
不止一次,我都劝说她不要明分黑白,如此执着。我知道,在这个混沌乱世,头脑太清楚的人都很痛苦。
我也知道她为何如此。因为这种人都如同夏洛特小说里的人物,会视尊严为至上,是活在别人的眼中,又是在自己设定的框架中生活的。
对此,我不能说她的身行有何欠妥之处,因为她生活中的理念,与我相近的太多。
“我没法改变你”,我只能说,“世界上的事的确有一定之规,但绝不是任何事都能划分清白的。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一样,那连国界都没必要存在了。”
说起美国大选,她很愤慨。“老川不是完人,他有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在他的主流人格面前都是旁枝末节。美国人要看老川的治国措施和效果,看他的言行是不是一致。”
“如果美国的自由民主也会堕落到这种程度,那这个世界上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我看出她的失望和痛心,也能体会她对现实的感受,因为自己也在看着,那些所标榜的自由和平等,实际上是在华丽的言辞之下,在一步步向阴暗走着。
夏洛特写下的平等虽在情感,但在如今,其实早已超出了她在Haworth(布朗特三姐妹出生地)所看到的世界,更是超越了男女间的情感和灵魂持守。
在我看来,无论上帝是否存在,平等意味着尊严,在人人之间,在社团之间,在国家之间。
我深知英伦的岛民意识,也知道这是岛国无奈的选择。二战以降,英国一直走在美国的阴影。这般的贺电,似乎早已成了习惯。
“你要知道,英国已经多少年了,根本没有了脊梁。”我无奈,只能这样对她说。
雾一天存在,当我走出树林时,晨雾已经成为了暮霭。我站在山坡的高处,看着眼前的世界,心是沉的。
世界依旧朦胧,我看不到河谷中的鸽溪。云雾弥漫的世界,永远充斥着我不愿看到的东西,尽管幽隐潜藏,恍惚朦胧,却是真实存在的。
世界起伏着,上帝也无法把它抚平。我站在这里,只是无言地看着。
此时,我想对大地说,上帝是否存在并不重要,但如果人的灵魂真正存在,那就让所有面对我的人,在灵魂的面前,真正能够无愧地扪心自问。那时的世界,公正和平等,便自然会与你我同在。
感谢!
音乐:70年版电影《简爱J 》主题音乐, John Willi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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